公司的早晨每天都一個樣。

顧銘手裏端杯咖啡，從高處漫不經心看著快遲到的員工一路狂奔，刷卡沖過一樓門閘。

有個大兄弟太匆忙，闖進來的時候把鞋給跑掉了，最後抓著鞋往電梯沖。

“臭死了趕緊滾出去——”裏頭的員工大吼。

八點半公司員工準時打卡上班，顧銘表面對考勤不甚關心，背地裏給各部門下的指示是：擦邊兒遲到可以，跑得不夠賣力的統統扣工資。

於是從入門至到崗這段路，每天早上都上演百米沖刺。

“你他媽簡直就是魔鬼！”付堰知道以後評點。

但實際付堰更魔鬼，他就喜歡記下平時遲到跑最快的，等開員工運動會的時候一個都逃不掉。

顧銘眼看著最後一個人側身漂移殺進來，刷證刷臉一氣呵成，一個閃現擠進了門關得剩條縫兒的電梯。

這身手，留在顧枉公司真是屈才了。

顧銘將剩的咖啡喝掉，轉身走回辦公室，開始處理今天一天的工作。

顧枉現在差不多將大半個公司的事務都扔給他去辦了，顧銘這兩年來可謂說到做到，從基礎幹起邊學邊做，一年不到就掛了個常務副總的頭銜。

常務副總，是個一聽就知道事兒特多事實上也事兒特多的職位。

顧銘給自己換副度數不那麽高的眼鏡，留個小燈就開始辛勤勞作。

人忙起來，好處還是很多的。

很多亂七八糟的事兒都沒空暇顧慮，錢還賺得多。

一切業務能力過高的，都可以是沒有感情的賺錢機器。

下午到三點的時候，助理小陳敲顧銘的門，提醒他按時開會。

顧銘日程一般都記得清楚，現在趁著會沒開始，站起來活動一下坐久了的身子。

顧枉不讓他在公司抽煙，顧銘偶爾煙癮犯了，只能像個中年人似的靠喝杯熱茶緩解。

他懶得倒騰茶具什麽的，泡的是從付堰那兒順的茶包，味兒挺香。

水剛熱，顧銘就接了付堰打來的電話。

“顧總，啥時候下班啊？”付堰笑，那頭傳來多多搶手機的聲音。

“六點吧，會開完了還有幾份文件。”顧銘說。

“別看了，會開完了就走，位子我都訂好了。”付堰說，“哎別搶！再搶老子抽你屁股！”

那頭傳來小孩兒不滿的嚎叫聲，顧銘聽久了都覺得頭疼。

“在哪兒？”顧銘問。

“老地方，我開車接你。”付堰那邊像擒住了小孩兒命運的咽喉，安靜了不少，“我跟你說我今兒開新車跑起來特得勁兒…”

顧銘喝著茶，在辦公室的沙發上坐下了，慢慢靠椅背上，聽付堰嘰裏呱啦地講新兒子。

這沙發特別舒服，是那種周喻見了能躺上邊團一天的舒服。

顧銘皺皺眉，想到這個時重新站起來了。

“我開會去了，完了打你電話。”顧銘說。

“啊，你忙去吧。”付堰說。

電話掛了，顧銘將手機開震動，塞進西裝褲口袋裏。

兩年了，他真沒聯系過周喻。

至於周喻有沒聯系他，他就無從得知了，跟顧枉談判那天過後，他就按要求換掉了一切的通訊賬號。

顧銘盯著沙發看了有一會兒，放下茶杯，從辦公室裏出去了。

“下面展示本公司近期拍攝的一組產品宣傳例圖。”對方市場經理調換投影，“模特是上個月熱映的愛情電影《慢慢》的女主角，我相信…”

顧銘面無表情地看著投影上面容精致的女性，市場經理朝這邊瞥了眼，微微冒冷汗。

涼了，顧總像對宣傳照不甚滿意。

然而他膽戰心驚等了很久，顧銘都沒說什麽，只在紙上記了點兒東西。

哦，先一二三點地列下來，等待會兒一點一點地否決是吧，涼了啊。

對方市場經理內心大慟。

顧銘將筆嗒地推進筆帽裏，看市場經理下去了，換成對方老總。

終於來了位條理清晰廢話說得少的，顧銘翻著對方發的文件，將剛才寫過的那張紙壓在了下邊。

對方市場經理眼角餘光看見了，驚魂未定地咽下一口唾沫，仿佛那就是自己的死亡判決書。

紙上就是顧銘那手瀟灑的字兒。

“餓了。”

“餓死了。”

“還沒講完嗎。”

“雪花三花五花吊龍嫩肉。”

……

會議順利在五點前結束，顧銘提了幾處異議，就是沒提那女模特半個字兒。

對方市場經理起身的時候眼裏都有淚花，充滿感激地看了顧銘一眼。

顧銘快餓死了，壓根兒沒接收到，收好東西就想趕緊走。

對方老總正好起身，和他對上了視線，顧銘只得走過去。

“穆老板，合作愉快。”顧銘伸手。

“合作愉快。”對方禮貌握個手。

這穆老板人看著也很年輕，面容白皙幹凈，一看就知道是文化人。

右眼角還有顆烏青的淚痣，顧銘客觀評價，覺得這穆老板比剛圖上那不知打哪兒來的女模特順眼多了。

但還是不比周喻順眼…操。

“今晚一塊兒吃個飯怎樣，我請客。”穆老板說。

一聽就知道是客套話，畢竟對方說得面無表情的。

“改天吧，今天…”顧銘話到一半，看旁邊站起來一個人，頓時給嚇了一楞。

是個皮膚挺黑的人，個兒起碼有一米九，單看眼神就知道來者不善。

這種人顧銘不陌生，可能曾經道上混過的，面上的殺氣沒個十年八年的很難掩住。

顧銘下意識看了會議桌的牌子一眼，確認這來的是穆老板的助理，不是穆老板的打手。

“今天已經約了人。”顧銘將剩下的話說完。

“那就有機會。”穆老板客套得足夠敷衍了。

對話在雙方都懶得講話只想趕緊走的情況下迅速終止，顧銘回了趟辦公室，喊付堰來接，很有敬業精神地多看了一份文件。

付堰開新車來到公司，顧銘都走到面前了，付堰還特庸俗地按了按喇叭。

“喲什麽時代勞模，吃飯還帶著工作——”付堰扭頭說。

“待會兒帶回家的。”顧銘上車，多多看見他就笑，“你好。”

這是付堰真·兒子，一歲倆月大了，跟他爹一樣是車迷，付堰特地給他在每輛車上都安了專座，他只要坐車就高興。

“多多”不是什麽小名兒，就是戶口本兒上的名字，付多多。

挺慘的，聽著像寵物狗的名字，顧銘時常為這孩子將來的校園生涯默哀。

“吧…”多多朝顧銘伸著小手。

還沒學會說話，說的都是些簡單的單音。

顧銘拿食指和拇指牽住了小孩兒粉嫩嫩的手，多多一下子就笑得特別高興。

“爸、爸！”多多看著他，高興地說。

“你現在就給我滾下車。”付堰扭轉頭，沖自己兒子咆哮。

顧銘笑得不行。

一歲倆月了，多多就沒喊過付堰一聲“爸”。

人生中千萬個爸全貢獻給平日抱著手臂啥都不幹的掛名幹爹顧銘了。

付堰去找位置停車，顧銘和多多先下去，多多一路追著顧銘“爸爸爸爸”地叫個沒完。

顧銘冷漠地照看著孩子，這東西雖然一點兒小，腳力還不錯，高興了還走挺快的。

付堰倒著車猛一回頭，親眼看見自己兒子搖搖晃晃地抱上了顧銘一條腿。

這他媽要生的是女兒，付堰非得把顧銘那條腿給打斷。

“爸爸。”多多抱著就不撒手。

顧銘低頭看了會兒，在思索著要不教點兒“真帥”之類的謂語。

多多長得隨媽媽白果，白凈得像只兔子，這會兒特艱難地仰著腦袋看他。

“多多，爸爸請你吃好吃的。”顧銘笑起來，一手將小孩兒弄起來。

他當然不會抱孩子，但多多像沒覺得不舒服，反而進入了極端興奮的狀態。

“走，以後給錢的就是爸爸。”顧銘給孩子灌輸極其不正確的思想，抱著多多過馬路。

這個點是下班高峰，付堰估計一時半會兒停不好車，顧銘打算先給多多買個牛奶布丁杯填肚子。

車來車往的，顧銘等了好半天，抱著小孩兒沒敢瞎闖。

一輛普通黑色汽車停在了馬路對面，後座車門拉開，下來一個戴棒球帽穿得很休閑的人。

眼前車已經不那麽多了，但顧銘這會兒像給釘在了原地，一動沒動。

他瞎得厲害，但有的人即便看個輪廓、看個影子、看個後頸、手肘、腳踝就能認出來。

對方將帽檐壓得很低，微側過頭的時候，有個什麽亮閃閃的東西晃了顧銘的眼睛。

好像是耳釘。

在打電話，所以病應該順利治好了。

顧銘深深松了口氣，看見周喻終於朝他這邊轉過了臉。

跟他一樣，周喻原地定住了。

隔著熙熙攘攘的車流，有點兒嘈雜的鬧市聲對視。

那一眼看得顧銘手心都是疼的。

周喻治好病就會回國，顧銘不是沒有想過這一天。但是久別真的太久，他都不知道現在這樣的重逢，算是他曾經夢見過的哪一種。

顧銘定了會兒，假裝沒看見的轉身了。

“顧顧！”周喻喊了聲，直接穿馬路跑過來了。

路過的車暴躁按他喇叭，顧銘挺吃驚地看著周喻一路跑，就跟那些每天早上怕遲到的公司員工似的。

挺好笑的，但顧銘忍住了。

多多緊緊抱著顧銘的脖子，挺驚恐地看著這一幕。

周喻殺到眼跟前，離他三步遠的位置，站定了。

顧銘面無表情地看著他，就想看看對方時隔兩年，都想對他說什麽。

他跟顧枉的約定還在，周喻即便病治好了，將來還有星路要走。

顧銘等了會兒，發現周喻正楞楞地看著多多。

“你…”周喻像給噎著了。

你什麽你？顧銘皺眉。

“你的？”周喻看了眼多多，都不敢看顧銘。

顧銘挺震驚地跟著看了眼手裏抱的屁孩兒，屁孩兒這會兒死死攬著顧銘，一臉戒備地盯著周喻。

還沒等顧銘搖頭否認，多多將臉在顧銘英俊的下巴邊緣蹭了蹭。

“爸、爸。”多多笑著說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二周：？？？

顧顧：？？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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